茶喳喳

每天都翔ちゃん不足。想吃可口的翔君

【现欧】向阳(完)

葡萄柚的皮:

※现欧,带白本,1W5,一击脱离


※为了给高老师一颗糖,我OOC了整个世界……对不起我有罪




向阳


 


01


欧阳忽然觉得好久没见到老高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指已经飞快点开微信发了一个在干嘛的表情,等了三秒,没反应,又大爆手速刷屏了五个爸爸再爱我一次的表情。


那边正在输入中半天,回过来一个长脚鸟试探的表情,还是从他这边偷过去的。


那会儿还是新垣结衣的新电影上映,他一个人坐在电影院不停盗摄给老高发过去,美曰其名云date,然后醉心新垣结衣的美貌发了一张这个长脚鸟表情“在违法边缘试探”。


不过老高自己P了一下文字,改成“在死亡边缘试探”。


难得见老高丧得这么明显的情绪,欧阳哈哈大笑:“怎么你论文还被教授卡着呢?”


老高说:“是啊。你们最近不忙了?”


“别提了那个死老头……”欧阳抓着他一顿吐槽,老高话不多,聊天记录差不多每隔五行绿色才会有一段白色的文字泡,但回的每个点都让人听着很舒服,也不会觉得自己一头热。


欧阳好像又找回了当初在学校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我是程序猿好吗程序猿!又不是管销售的,就瞟过一眼的数据怎么记得啊,非抓着我不放……”


那边可能正在忙,发了语音过来,依然是当年令三千学院少女沉迷的男神音,不过稍微有些哑:“下次就随便答个数,说应该是这个,具体我下去再核实一下。他不是要你的数字,只是如果你答不知道在客户面前他下不来台。”


“社恐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精的想法!”欧阳抱怨道,听语音的时候隐约听到那边轻咳了几声,便问道:“你感冒了?”


这回那边打了字过来:“最近忙得有点上火,没来得及去医务室。”


“……那你多喝点水。”欧阳回完了有点讪讪,自我吐槽了一番,又不禁想到老高懂得真多,如果是自己病了对方差不多能当半个医生,哪里的问题,吃什么药,有什么忌口,结果轮到对方病了,他好像也只能跟个中央空调一样说多喝热水。


好在老高也没在意,又聊了两句就催他上床睡觉,他嘴上应着,本来想再打半个小时御魂,对面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别玩阴阳师了,明天早上还得早起。你才得罪了老大,别再迟到了。”


于是欧阳只好闷闷不乐地道了晚安,乖乖爬上了床。


临睡的时候才想起,本来想问老高最近有没有去看心理医生,病状有没有好点,又忘了。


 


大学毕业后四个人真正意义上各奔东西,主席留校当了辅导员,伟哥和欧阳一起在校园招聘上相中了邻城的几家企业,几轮面试之后欧阳成功进了其中一家成了24小时连轴转服务器一崩他也得跟着崩的苦逼程序猿,伟哥做市场方面的工作,挣扎了半年又觉得大城市消费太高,辞职回老家找工作了。


老高考上了全国政治中心城市的研究生,还是比本校好很多,出来后简历上光有大学名字含金量就蹭蹭蹭往上涨的那种。


欧阳其实不太愿意和老高分开。作为一个社恐死宅,大部分时间都和周围人隔着次元壁,网上朋友遍天下,同城找不到人吃饭,不客气地说老高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尽管出现得晚了一些,大学才遇到,却也好过从小一起长大却话不投机的青梅竹马们。


只是巴巴去问了然后又刻意找去他的城市好像有点太黏黏糊糊,老高从来没跟他说过要考哪个学校,知道的时候已经报完名了,不由有些讪讪,觉得自己一头热。再加上那边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两厢权重,最后选择去了邻市。


分开后欧阳恢复了大部分时间一个人的生活,活在二次元的时候打游戏看新番给新垣结衣打call鸡血上头倒是仿佛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静一下来无聊了没个人说话的时候又想念老高。


只是现在很少能约着一起打游戏了,自己常年连轴转,而老高那边名牌大学的含金量果然不是白给的,课业繁忙起来甚至比自己这个加班狗更甚,这让欧阳有点遗憾。


偶尔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到底还是拉远了,但每天不间断的微信好像又稍微弥补了。他经常微信骚扰老高,对方也照单全收,每次都回得很快。跟对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聊了好久之后又感觉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老高你是我的充电宝。


对方颇为无语,道:“获此殊荣,不胜惶恐。”


欧阳捧着手机心满意足地笑得在床上打滚,那一丁丁点的寂寞烟消云散。


有一个朋友,无论哪个次元都很合拍,能接上你二次元的梗,也能跟你聊二次元帮不上忙的三次元的事,欧阳一直觉得遇到老高的自己在三次元也很欧。


 


 


02


新垣结衣结婚的时候欧阳一颗死宅心碎成了玻璃渣。


他在微信上对老高愤愤地怒吼道:“恋爱有什么好!!结婚有什么好!!!恋爱是人生的坟墓!!是堕落的源泉!!!单身狗才是人类进步的生力军!!”


“……”


“呜呜呜老高老高我被绿了我被绿了。”


那边正在输入半天,估计在找表情包,最后发过来一个新垣结衣的“死宅真恶心我才不是你老婆”。


一瞬间戳爆了欧阳的怒点:“我当然知道不是啊!!现在结婚了连占占口头便宜也不可以了吗?”


他像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发脾气的小孩把所有坏情绪和耿耿于怀全部倾泻出来:“我是来找你安慰的又不是来让你提醒我这个事实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欧阳……”


欧阳关了微信气咻咻地登上微博,在首页一片死宅的哀嚎中一边念叨着“这年头果然还是粉纸片人比较安全”一边用力敲击着键盘斩钉截铁发了一条——“我宣布从今天起我老婆是MIKU!为公主当一辈子的骑士!”


大家都在哭自己的,当然没人理他。


过了一会儿欧阳冷静下来,又点开微信,和老高的聊天界面终止在老高那句“欧阳”,后面也没再发消息来。


情绪过了的欧阳又有点后悔。


仔细想想已经好久没和老高吵过架了,单方面的也没有。大学宿舍里面四个人,三个都是人精,只有他一个社恐,区别在于老高从来不像伟哥和主席一样在乎别人的看法,人缘或是人脉,他都不需要的样子。


只偶尔在教欧阳怎么应付龟毛的导师,纠缠不休的学弟学妹,或是脾气奇差的领导时,能窥视到其实他对人际关系里的弯弯绕绕一直门儿清。只是门儿清不代表他想要按照规则忍受而已。


大一与他争吵那次之后,两人都调整了相处方式,尤其在毕业后,欧阳每天和老高聊天,对方仿佛从来没有一句话让他有过丁点不舒服。


于是他好像一个被宠坏的骄纵小孩,一点点脾气都不能忍受。


这样一想欧阳又有些内疚,他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人,也不啰嗦,在微信上戳了对方几下,大方地道了歉。


只是发过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不应该啊,老高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欧阳念叨着,刷了一会儿微博,又翻来覆去看微信聊天记录,“我也没有表现得很生气吧……”


也许在忙?


欧阳回想了一下老高说最近他在做什么,居然只是模糊地有点印象说好像哪门课学期末的论文被导师毙了,要重新选题。


欧阳翻到最近一条语音,就上次抱怨不晓得销售数据被老板批的那回,老高的声音喑哑得有些失真。


欧阳又听了一遍,最后决定给他打电话。


连打了两次都无人接听。


欧阳心头火气,紧接着又接连拨了好几次,烦也要烦死你。


终于打到第六次的时候那边接了电话。


“……喂。”


老高声音通过手机传输过来,欧阳一怔。


——哑得不成样子。


若不是声音透过手机听筒贴在耳朵上,仿佛近在耳边,沙哑得只剩气音一般的“喂”几乎快要消失在电流之中。


“喂……?”对面又猛地咳了几声,迷糊中费力地问道,“有什么事……”


“老高,老高老高!”欧阳回神,忙应道,“是我是我,你病了?”


“欧阳……?”对面挣扎着从气音里挤出沙哑的本音,似乎还没清醒,带了点模糊的睡意,“对不起,睡着了……你不生气了?”


欧阳不说话了,一句“我才该说对不起”在嘴边揉来滚去说不出口,最后道:“你在哪里?病成这样去医院了吗?”


“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老高的声音低低的抵着声筒,仿佛贴在耳边,带着鼻音和将醒未醒几不可查的一点孩子气,“不去医院。”


“靠,都这样了还作什么妖!”欧阳气急,“我……”


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反应过来这头没声了,问道:“欧阳?”


“没什么,”欧阳干巴巴道,“那你好好休息。”想想又加了一句“多喝点水。”


挂了电话的欧阳觉得自己丧爆了。


这近一年来过得太舒心,老高好像一直在他身边一般,甚至不用打电话,每次微信只要敲他,一直都在,恍惚就觉得和在学校没什么区别。


他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好好待着我马上过去”,而刚好就那么一瞬间,仿佛一直被某种人为堤坝拦截的时光的洪流,终于呼啸着喷涌而出,浩浩荡荡顺着时间轴冲刷过一个个节点,因为伟哥一个电话就放了妹子鸽子跑回宿舍看老高的的事情记忆里依稀像是昨天,今天终于被时间摧枯拉朽一般推回了四年前。欧阳搜着两地的机票,看着天南地北的温差,点开明天密密麻麻的工作日程,默默地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欧阳默默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然后深呼吸,战战兢兢点进拨号页面,小心翼翼地打了总监电话:“老大,我是欧阳……啥?道歉?哦哦对、对不起,我是想说……啊对对对,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我是想说……明天我,能不能,请个假?”


电话里沉默半晌,瞬时传来了堪比免提公放的咆哮:“欧阳你不想干了就直说!!明天多少活儿你行程表上没有吗?啊?!”


“……哦。”欧阳默默揉着耳朵,听了一会训,又不怕死道:“明天我加班的话,后天能不能……”


“欧阳你存心打电话气我的吧!”


“我保证明天做完!老大你信我手速!”


这边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口舌终于请到了后天一天的事假。


挂了电话的瞬间欧阳马上葛优瘫在沙发上吐魂,对一个深度社恐来说打电话和接电话都是一件令人惊恐的事。


平复十分钟情绪之后再打老高的电话就没人接了,这时候欧阳有点担心起来,他知道老高绝对不会去医院,让他去一趟医院,他大概情愿直接死一次。


……这逼不会直接烧死了吧。


欧阳努力试图回想一下大学同学有哪些去了B市,不过连课也没去上过几回的人连同班有多少个同学都不记得,只得作罢。


漫无目的地翻着没几页的电话簿,第一次对自己三次元悲剧的社交关系感到绝望。


一直拉到最下面W,看到伟哥的电话才找到救星一般赶紧拨了过去。


伟哥一如既往的中央空调人设不崩,标准四声响后接起了电话:“欧阳?出啥事儿了,难得联系我嘛。”


欧阳赶紧把老高的事一说,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伟哥老家就在B市不远,动车就两个小时,心里一动:“你在N市?不然……”


伟哥对欧阳一如既往地不通人情有点头疼,无奈道:“欧阳,不是我不乐意帮兄弟,只是照你这么一说,情况也没那么严重,发个烧休息一下就好了,老高是个成年人了,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况且我这不在N市城区内,这一来一回捣腾,怎么也得一个通宵,明天早上公司有重要项目不能请假……”


说再多欧阳没再听进去了,言语未尽之意挺明显,这事儿没到生死攸关的当口,他和老高交情也没到这份上。


“哦……”欧阳干巴巴地说。


伟哥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问问学妹,我记得他们宿舍有人在B市,赶明儿要有空,让他去看看老高。”


好歹有个保障了,欧阳松了口气,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伟哥,其实你人挺好的。”


伟哥哭笑不得:“咱好歹一个屋子里睡四年了,你才发现吗,平时都谁给你带饭拿快递啊!”


“老高啊。”欧阳不假思索,末了叹了口气,“我觉得咱宿舍除了我,你们都是人精。”


“这是夸奖?”


“所以,老高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伟哥呼吸一窒,苦笑道:“得,跟你说话从来不能留三分情面,欧阳,你一定要摊开来讲吗,不会因为今天这事就恨上我了吧。”


“没没,”欧阳忙道,“我就是有点不理解。老高这么聪明的人……”


伟哥叹了口气道:“欧阳,这事儿是你想多了。一来老高没得罪过我,我们关系不错,只是没到那份上,你不也说老高是挺聪明,一般不会做得罪人的事,当然,洁癖那个事出有因,我也能理解。”


“二来我真不觉得这是个事儿,老高就算心理有那么点小毛病,也完全能照顾自己。”


“剧社有个学妹,我记得之前去帮忙的时候经常‘高老师高老师’地在老高身边,”欧阳也不反驳,静静道,“快毕业的时候有次我跟老高出去吃饭遇到她,就这么从身边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跟没见着老高这人一样。”


“你也知道我跟老高关系铁,我就觉着虽然是有那么点毛病,但他挺好的,”欧阳叹了口气,“没怪你,我是真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你也说过老高聪明,”伟哥沉默一会儿,再开口却答非所问,“像他这种双商皆高的人,只要愿意,就能非常讨人喜欢。”


“是啊。”欧阳不明所以,附和道,“所以到底为什么……”


伟哥打断他:“欧阳,这几年你们吵过架吗?”


欧阳想说当然,刚刚还吵,仔细想了想那只是自己单方面发火,就没说话。


伟哥见他想了半天,已了然,不再追问,意有所指:“你说你们关系最铁,那你为什么还要向我们了解老高呢?”


欧阳觉得他话里有话,正要追问,伟哥又很快换了话题:“学妹回我QQ了,她说明天有空去看看,欧阳,老高住哪?学校?”


“在……”忽然一下怔住,老高住哪,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好在上次老高教他的方法忽然冒上头活学活用,欧阳赶紧回道,“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待会翻了给你。”


“行了,那就先这样,你也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先挂了哈。”


挂了电话欧阳开始翻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终于承认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他在说自己的事情,偶尔会问到对方的近况,那边也无一例外地说很好,只是有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不尽如人意。


揣摩人心方面,欧阳自认完全不是对手,就像几次想问老高心理医生的事,轻描淡写就被他绕了过去。


欧阳心思单纯,大部分时间除了工作就是浸泡在二次元的汪洋大海,只要浮上岸的短暂时间里和对方聊上一会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不然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对老高知之甚少。


伟哥的话忽然又浮现在脑海,欧阳心里一动,奇怪的感觉更甚。


感觉自己在老高面前就是透明的,而对方却大半都隐在黑暗之中,只给他看一个模糊小角落。他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才过了这么久都没察觉到巨大的信息不对等。


收回神的欧阳赶紧搜了下记录,终于在七个月前的记录里找到一个地址,也不知道对方搬没搬走,直接发给了伟哥。


欧阳在渐暗的天色里叹了口气,按开手机看到锁屏的照片,才想起,他一点儿都没再想起新垣结衣。


 


 


03


B市的秋转冬温度下的非常快,小白站在公寓门口对着冰冷的手指呵了口气,她穿着灰色带绒毛边的长筒靴,白色毛绒大衣,戴了顶毛线帽,整个人都显得毛茸茸的。


大冷的天,即使是她也不想出门啊。


小白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见一见倒也无妨。


这样想着按响了门铃。


没有人开。


小白裹了裹雪白的粗毛线围巾,虽然有些粗糙,但考虑到是某人亲自动手织的,倒也不是不能忍受这么不女神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很耐心地又按了一遍,等门铃响完又接着按,足足按了五分钟,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防盗门从里边打开,老高穿着深蓝色的棉衣,随便披了件大衣,趿着拖鞋站在门口。


小白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抓紧时间欣赏了一下当初全院女生都醉心的美貌。


他在生病。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鸦羽般的头发衬得脸色更是雪一般苍白,因为发烧两颊浮现病态的嫣红,眼尾烧的通红,倒让平时凌厉的眉眼显出几分弱色。跟记忆力运筹帷幄掌控全场的样子比起来——


真是可怜啊。小白在心里玩味地调侃,面上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高老师,听说您病了,我过来看看。”


被这个称呼提醒,老高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想起面前的是谁:“……小白?”


“对,是我,高老师,我可以进去吗?”


“听说?听谁说?”老高烧得很厉害,大脑运转明显慢了下来,该抓的重点却依旧一个不落。


小白从未见过这样的高老师,觉得很有意思,面上不显,依然笑容真诚,嘴上却毫不留情:“欧阳啊。因为我和高老师同城,他拜托我过来看看哦。”


虽然是欧阳拜托了伟哥伟哥又拜托了小静小静又联系了自己,也可以说是欧阳拜托了自己。


小白如愿看到高老师握着门把的手一紧。这才注意到,他非常瘦,比起大学时候瘦了许多,手背握紧之后看得到遍布的暗青血管,忽然没了调笑的兴致:“高老师,我可以进来吗,带了些药……”


“不可以。”


“……”


小白脸色一僵,女神笑容快要挂不住了:“……高老师?”


老高烧得有些迷糊,大脑费力地运行着,人却死死盯着小白,重复道:“不可以。你还没有用酒精擦手,鞋子上有泥,没有喷消毒水……”


女神小白低头一看,高筒靴鞋跟果然溅了一点点泥水,被一个男生,还是学院男神的人当面指出来,脸上差点挂不住。虽然伟哥有提醒高老师有点洁癖,可消毒水是什么?至于吗?


可看着对方握着把手坚持站在门口,烧的人都有点摇摇欲坠,没法,总不能都在门口吹冷风吧,只得咬咬牙道:“好,我擦鞋,酒精洗手,全身喷消毒水,这样可以进去了吗?”


老高听到这句话,眼神忽然就透过她飘忽起来,许久,后退一步道:“……我去拿酒精和消毒水。”


小白用洗手液洗了三次又用酒精消过毒,全身喷了消毒水之后,终于被允许触碰高老师家擦得锃亮的热水壶和杯子们。


“我没事,”老高裹紧了大衣,“只是睡着了,醒来也告诉欧阳了。”


“嗯哼。”小白微笑着点头,把热水壶接满水,按下开关。


老高沉默一会儿,又道:“我自己来就好,药也……”


“高老师,”小白轻快道,“杯子需要再洗一遍吗?您常用的是哪个?”


老高注视着美丽高挑的少女,就像看一个硬挤进细胞里的污渍,用尽办法也没法把它排出去,只好扭开头:“随便。”


小白愉快地在温暖的木质地板上走来走去,余光瞥到老高一直盯着她走过的地方,就像看一个移动的大型细菌携带体,下一秒就要掏出高锰酸钾拖地一样,坏心眼地在客厅绕了一圈。


怎么办,大细菌突然很想拥抱一下高老师。


水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噜冒着热气,温暖的蒸汽散进干冷的空气里。在柔软的米色灯光里,老高坐在布艺沙发的角落,垂着眼,忽然问道:“你跟欧阳还有联系吗?”


小白最后洗了一个马克杯,倒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听到这话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随即语调可爱模棱两可道:“不然人家怎么知道高老师您病了呢。”


躬身放杯子的时候离老高坐的位置有些近,他身子不明显地往后缩了一缩。小白没得寸进尺,放好杯子之后乖巧地退回到沙发的另一头,拿出袋子里的各种药品,以一种拉家常的微妙口吻道:“欧阳很担心您呢,只不过没请到假。”


老高沉默一会,道:“他没和我说过。”


“是吗,”小白不以为意道,细细翻看着药品上的说明,“一天两次,一次一粒……高老师,吃这个。”


老高摇了摇头:“不用了。”依然缩在沙发边上,高烧让他额头上的汗很快浸湿了额角的碎发,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了了,从茶几下翻出了消毒湿巾,开始擦脸。


小白透过杯子里蒸腾的雾气看那张白皙的脸,她能感到从进来起,对方就一直绷着神经核身体,对她防卫甚重,数好的药和马克杯放在面前,他碰也不碰,活像她是个病原体。


小白嫣然一笑,忽然道:“我好久没见高老师了,这次来也是想通知您——”


“我要结婚了。”


老高的动作停住了,宛如一个精密的齿轮一下崩开来,他烧的很严重,依然努力处理摄取的信息:“和谁……?”


小白避开不答,笑语嫣然:“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还是想给您发个请柬……没请很多人,都是要好的亲戚朋友,希望高老师能祝福我们。”


“你们……?”齿轮碎成千万片,成千上万个零件摇摇欲坠。老高垂着眼,看不清表情,手上捏着湿巾,神经质地不断擦着手,重复道,“他没跟我说。”


“他没跟我说。”


“啊对了,”小白没看到一样,忽然从包里拿出手机翻起来,“给您看婚纱照。”


“不用了,”老高站起身,“我要休息了。”


小白看着他往阳台走,在身后游刃有余地提醒道:“高老师,消毒水在鞋柜上,您刚拿给我的。”


老高停下脚步,转身的时候小白快步上前拉住他,举着手机:“我们还是想给您看看啊。”


“不用了!!”被接触到的皮肤瞬间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密密麻麻地覆盖过来,黑色潮水从手腕处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冰冷的感觉从站立的地表平面幽魂般萦绕上来。老高一个战栗猛地甩开女生的手,退后两步,一直被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整个人都尖刻起来,“别碰我!跟我有什么关……”


最后一个字咬在舌尖,老高看清面前手机屏幕上两个美丽的同样穿婚纱的女生,一下说不出话来。


小白不甚在意地揉着被甩开的手腕,无辜道:“我们是一类人,我想要得到您的祝福,不算过分吧?”


潮水退下,客厅里的地暖仿佛才又开始工作。老高抬手揉了揉早已冷汗涔涔的额头,被高度烧掉的智商慢慢如数回归大脑,想起照片上眉眼艳丽的女生穿着洁白的婚纱柔和了棱角的样子:“本子……你是故意的。”


他早该发现不对劲,如果是欧阳,怎么可能现在还分隔两地,从头到尾女生也没说过是欧阳。


小白耸了耸肩,不再装得楚楚可怜,轻哼一声:“您之前让本子那么难过,欧阳学长又甩了我,我们向您讨回这一点不算过分吧?”


“……抱歉。”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暖,房间里的灯光又明又暖,仿佛刚刚刹那头晕目眩的惨白都是错觉,“可你当初跟欧阳交往,也不是喜欢他吧。”


小白嫣然一笑:“那又是属于我们的另一个故事了。”


女生说着重新把那条有些粗糙的围巾严严实实围起来,拎起了自己的包:“是小静让我来的,不知道欧阳学长找了谁。您好好休息,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小白一直走到玄关,才听到后面老高沙哑的声音:“祝你们幸福。”


女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转过身:“结婚的事情也是真的,我们出柜了,虽然过程很艰难,所以——谢谢,我们会的。”


最后说着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讨要一个拥抱:“我们成功了,已经不需要这份好运了,现在,可以把这份运气给你吗?”


老高沉默片刻,抬起眼仔仔细细扫视面前女生的肌肤,围巾,大衣,裙摆,最后——


“不可以。”


“……”


大细菌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拥抱到高老师。


 


 


04


欧阳刚在跟老高聊微信。


对方应是一醒来看到未接来电,发了微信过来。不爱接电话是社恐的通病,用欧阳的话来说,打电话堪比面试的测试现场反应能力,而面试这种东西,人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欧阳很少接到老高的电话。


微信里的老高还是熟悉的样子,欧阳发了好多抽打的表情:“去你丫的吓死爸爸了!”


那边又是正在输入中,最后发了张小蟑螂爬护栏的“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靠!”欧阳瞬间觉得被挑衅了,大爆手速从表情包里翻出七个版本的“背影”刷屏一样发了过去。


老高:“……”


欧阳抱着手机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对老高来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讨人喜欢。欧阳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作为一个二次元自诩阅尽千帆笑点极高的人,哪怕是看他吃瘪,也能笑上好一阵。


“那你好好休息先,”欧阳犹豫了一下,担心伟哥找的人万一没去,自己说破岂不多此一举,便没提,只说,“我有空去找你玩!”


放下手机慢慢回想伟哥说过的话。


跟老高相处非常舒服,舒服到没有感到任何一丝不对劲。


欧阳是个性子很直的人,一贯有自己的想法,面对父母的高压政策也能毫不在意地反抗到底,偏有这么一个人,仿佛摸清自己全身的根骨软肋,每一句话都能熨帖妥当,忠言也顺耳。每次只要和他一说话,就仿佛回到最舒适而熟悉的环境里,让人生不起半分警惕。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欧阳细细翻着和老高的聊天记录,房间里很暗,他没开灯,手机上莹莹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难得一见的冰冷。


欧阳心思单纯,感兴趣的事情很多,当然,这些老高全都知道。他问欧阳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番,问欧阳最近有什么游戏,问阴阳师最近出了什么活动,不经意地提起新课的同学说要带他打农药,说新教授一口官腔很像主席和欧阳的老板。


欧阳只是厌烦经营人情世故,并不是傻。他知道老高可以从闲聊里知道他最近在打什么游戏,追什么番,从他不屑一顾的回答里get他依然没跳王者荣耀的坑而继续在玩守望先锋和炉石传说,听他对老板的各种抱怨推断出近几天的各种行程与工作。


他这么了解他。


而每每欧阳不经意问了他不想答的事,比如去看心理医生了吗,比如是不是感冒了,比如他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他就能够自然而然地让话题在他手心里周转。


欧阳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傻乎乎的驴,被老高一个胡萝卜吊着到处转。


而老高就像大学四年来一直表现的那样,完美无缺,运筹帷幄,不动声色,波澜不惊。


除了心理上的那一点小毛病。


而这点小毛病已经离欧阳很远了,翻了这么多记录,几乎找不到老高对这个问题有过稍微详细一点的回答。


若不是这次老高生病露了点端倪,以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可能仍然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微信上他既没再提被岔走了许多次的心理医生的事,也没有追问老高的近况。他在思索他们之间的关系。


越是亲密越容易争吵,因为关系愈是密切愈是不容易妥协,会在对方面前毫不客气地展示所有不满与不安,所以仔细想想近四年都没吵过架,其实是很恐怖的事情,像一朵塑料花,永不凋零,永不褪色,艳丽而虚假。


他一直觉得老高是自己的铁哥们,然而就像伟哥问的,那为什么还要向别人了解他呢。


因为他对于我来说是如此陌生。


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老高一般,不知道别人眼里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他眼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把人生摊开到对方面前,而换来的是对方在迷雾里的影影绰绰。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


反正已经请了后天的假。


既然你不愿意给我看,那我就自己亲自去看看。


 


记录还没翻完,忽然收到几条接连不断的微信。


欧阳只好先退出来,看到界面跳出来的名字有些发愣。


居然是小白。


分手过后两人再无联系,欧阳手机一直没换过,微信里小白的对话框已经掉到很后面找也找不到了。


想到这茬欧阳还有些尴尬。


两个人的交往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只持续了三天。当初是小白倒追,欧阳犹豫很久,想到既然是漂亮的小姐姐,虽然是三次元的,又和自己有共同的爱好,不然就试一试好了。


试一试的结果很惨烈。


如果说这段短短三天的交往教给他什么,那就是仅仅基于共同爱好搭建起来的交往单薄得甚至不能称之为爱情。


他们可以一起讨论新出的日剧,可以一起通关新出的游戏,但不是所有二次元的东西都合拍,小白有许多喜欢的都一一被欧阳深度鄙视了,而欧阳推崇的一切高深的玩意小白完全不能理解,而双方对彼此现实里的样子知之甚少,欧阳并不是会体贴和忍让的性子,甚至没过磨合期,他就完全退缩了。


两个人和平分手,再不联系,欧阳退回到了二次元的安全区,才终于感觉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而小白不知道出去什么原因,既不纠缠,也不见伤心,拉黑联系方式的事情更是没有,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淡出了欧阳的记忆。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小白居然去了B市。


小白:我去看高老师了哦,他没事,就是烧还没退,已经留了药给他。


小白:[图片]


小白:[图片]


小白:[图片]


小白发过来的图一张是老高家门口,一张是留下的药,还有一张是模糊的偷拍,穿着蓝色睡衣的老高。


欧阳载了最后一张的原图,放大了看,不禁轻声惊呼。


欧阳:他怎么这么瘦了!!


小白:……


小白:欧阳学长,时隔三年对前女友的第一句话就是先忙着关心别人,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


欧阳:……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那个……我不知道伟哥找的人是你啊


小白:噗,人家开玩笑的啦。


小白:其实这次也是借此机会见见高老师,也想联系一下学长你


欧阳:呃……


小白:我要结婚啦,想给学长们发请柬


欧阳:是、是吗!恭喜你啦那就!!!


小白:……学长,你松了口气的样子太明显,人家很没有面子的。


欧阳:……


小白:[电子请柬]


小白:我们请的人不多,希望你和高老师都能来哦。


小白:被我们邀请到时荣幸哦,记得带够份子钱


欧阳:……


欧阳:?????????


欧阳:你、你们???!!!!!


小白:[/可爱]


小白:学长歧视吗?


欧阳:那倒不是……不对,你不是我前女友吗?!!!


小白:……


小白:是的哦


欧阳:这是,这是本子??


小白:很稀奇吗?学长不是还看过惊爆草莓


欧阳:……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身边人gl,总之,恭喜了


欧阳躺在床上看本子和小白的电子请柬,到现在还缓不过神来。


前女友结婚了,新娘是个姑娘,还是个追过老高的姑娘。这复杂的爱恨情仇!


两个女生都很美,电子请柬做的非常有心,每一帧画面都配着一段文字,欧阳仔细看了下,似乎都是当初剧社排过的戏剧台词,女生有的照片上穿了婚纱,有的照片穿着不同的戏服,和台词都非常相称。


有一张雪白婚纱照下面一句话欧阳有些眼熟,但相配的照片又没有穿戏服,一时间想不起是哪个剧。


欧阳退出请柬又划上去看老高的照片。


之前都没来得及细看,他真的瘦了好多,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因为高烧长长的眼睫湿漉漉的,头发也被汗水浸得半湿。


他一定很难受。


欧阳有点赌气地想,伸手戳了戳照片里的人脸,活该啊。


把人都耍着玩,瞒得严丝合缝,自己缩在阴暗的角落可劲儿地造作自己,图啥呢?


手指触到屏幕里淡色的唇,忽然电光火石间想起小白请柬里那句耳熟的台词。


剧社确实没排过,因为原作小众的原因社长是不予通过的,又因为当时看bl小说如痴如醉的女生们呼声太高,只拿出一部分做了有声剧。


老高被女生硬拉去献了声,欧阳记得他带着耳麦念过的台词,所以会觉得眼熟。


——“真的疼一个人,你才是得费劲心思骗他,小心地骗上他一辈子,让他一直都高高兴兴的。”


窗外隐隐的雷声滚滚,顷刻间黑云压城,忽然就变了天。一片漆黑里,时光浩荡如汹涌的潮水,如盘古开天的那一道光,澎湃的浪潮将一帧帧画面推上回忆岸边。


他记得老高念得每一字一句,声调嗓音,也记得他带着耳麦的样子,右边耳麦上贴了一个MIKU,是当初自己一时兴起的赏赐,一直到毕业,那只miku都完好无损地趴在老高白色的铁三角上。


他问老高是不是也喜欢Miku啊。


老高点头说Miku挺可爱的。


他便很高兴,大力拍着老高的肩膀说有眼光。


他说过一句天海佑希真不错。


偶尔就会见到老高在补女王的教室。


仔细想想为什么会喜欢老高,因为觉得他喜欢的老高都喜欢,老高愿意和他一起吃鸡一起玩阴阳师,一起看新垣结衣和新番,有一个人愿意吃你的安利就会特别开心。


所以他抛出的梗老高都能接上,他不擅长的领域老高也都游刃有余。


老高还会帮他带饭拿快递,一直带了四年。


老高似乎无所不能。


所以他和老高一起一直都高高兴兴的。


一直都,高高兴兴。


可是,老高他高兴吗。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了解过他了。仔细想来,他最接近老高的时候却是大一关系最远的时候,他们大吵了一架,最后谈判,和好,他带着老高去看心理医生,了解到他一一对严苛的父母。


尔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怎么也不能再近一步了,偶尔关心问他医生的方案有效吗,他说很有用,问他父母怎么样了,他说就那样,还行吧。


他拉着老高去看新垣结衣的电影,出来后一路兴奋鸡血,他说老高我好开心啊,老高你开心吗。老高说开心。


他跟着老高去剧社,坐在下面看他们在台上洋相百出,笑得跌倒椅子下面,他说老高老高笑死我了。老高说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带老高去漫展,一直不停兴奋地叽叽喳喳,他说今天超满足,果然还是永恒的one piece老高你喜欢路飞吗。老高说OP挺好的,我喜欢艾斯。


他跟小白交往,内心忐忑不安却还强作镇定,大力拍着老高的肩说兄弟终于脱单啦单身狗羡慕吗。老高说羡慕。


狗屁。


欧阳吸了吸鼻子,常常吹嘘二次元泪点奇高无比的欧神眨了眨眼,温热的水滴便从眼眶温柔地坠下,砸到手背上。


你这么厉害,你怎么能骗我呢。


 


 


05


老高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痛恨生病,他会全身黏黏糊糊,会没有力气用消毒水一遍遍地擦拭家具,会脑子反应特别慢。


虽然归根结底他生病的原因是在气温骤降的天气里一天洗了三次澡,还反反复复地拖了地,清洗了机房的电脑,回来时候已是深夜。他洁癖发作得厉害,却已不在乎,反正早已无人风露立中宵。


可一切都是从生病起开始不对的。


他拖着沉重如浆糊一样的大脑,先是惹得欧阳生气了,还昏睡过去漏接的欧阳难得的电话,然后事情接下来便如同脱轨的列车一般失去了控制。


找不到他的欧阳打给了伟哥,而伟哥居然还能联系上小白,更失控的是,小白找过来,他溃不成军,完全被看透。他短路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猜测小白会不会就此再次联系上欧阳,会不会对他说些什么。


现在欧阳微信问他去看心理医生了吗,而见鬼的是今天的欧阳特别执着,他完全不能把话题转移开去。


“看了,”他只好说,“换季的时候表现有些严重,医生说还好,让我下周再去一次。”


“是吗。”欧阳轻描淡写道,他认识欧阳这么久,第一觉得对面这个人完全无法看透。


欧阳是个情绪很丰富的人,生气,兴奋,失落,害羞,每次透过微信白色的文字泡,他几乎能脑补出对面人的神情,毕竟他这么了解他。


可现在他完全无法猜透欧阳到底什么意思。


“那你把病例拍给我看看。”欧阳说。


他几乎握不住手机,上次被小白咄咄逼人地逼迫到底线的感觉隐隐又浮现上来,被压制的感觉非常难受,可他发不出脾气,他无法对欧阳说出关你什么事。


他无法对欧阳说半个不字。


“全身没力气啊,明天再拍给你好吗。”他用力按着手机,一团乱的脑子都不知道在打些什么,发出去才发现语气已接近恳求。


“不好。”欧阳说。


“欧阳……”


“现在就拍给我看。”


“你在生气?怎么了?小白跟你说什么了吗?”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了许久,然后发回来硬邦邦的几个字:“给我看。”像是打了一大串又一一删掉。


“小白第一次见到我这毛病,夸大了也正常,我真没事,你明天不上班?”


“不上。”


老高握着手机怔住了:“明天你们不是要开部门总结?”


“你记得真清楚。”欧阳无不讽刺地说。


老高沉默片刻,终于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欧阳喜欢用感叹号,要不就不带标点,现在一段一个句号,他终于开始有些意识到欧阳情绪不太对了。


“病历。”


“好吧,好吧,”老高几乎能想象欧阳在对面咬着牙用力敲击键盘的样子,“我没去,骗你是我不对。不过我觉得还好,不用转车过去那么麻烦。”


欧阳没说话,他只得继续道:“真的,你不相信我?”


“不相信,”欧阳气鼓鼓地答道,“大骗子。”


老高哭笑不得:“我骗你什么了……就这一件事至于吗?”


“你现在住在哪?”


“龙井街,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几号?”


“46”


“几幢几楼几号?”


“4幢902,欧阳……”


欧阳不理会他,一鼓作气道:“窗台上有花吗,地垫是什么颜色的,鞋架放在门外还是门内?”


“你怎么了……查户口吗?”


“我们不是朋友吗?”欧阳反问道,“六个月前你搬家,就告诉我一句你搬出学校了,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我也不对,”欧阳自言自语道,“我一点也不好,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情,一直都在自顾自的开心。”


“你高兴吗,老高,你现在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说,我也没什么不开心呀。”老高把滚烫的额头抵向手机屏幕,仿佛想要透过莹莹的光亮汲取一丝暖意。每次打开这个窗口,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欧阳换了个话题:“你喜欢艾斯?”


“嗯。”


“那你告诉我艾斯死了以后,是谁继承了他的能力?”


“……”


“那克莱尔的情人是谁?”


“加罗威。”老高条件反射般答道。


“看,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OP,”欧阳说,“你喜欢纸牌屋。”


今天的欧阳有备而来,让人捉摸不透,老高拖着浆糊般的大脑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步调。


“上个星期你说论文题目被教授毙掉了,为什么?”


“……”


“是不是有人剽窃了你的创意,和你撞题了,你不得不换掉它?”


“……”


“后来你过了,你们班上有人挂科了,我猜是他,你做了什么?”


“……”


“想问我为什么会猜到吗,老高,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思考。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觉得这些事情没必要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欧阳再次反问,“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对方一再相逼,老高有些火气上头:“都是些现实的琐事,你又不喜欢,有什么必要反反复复拿出来讲?”


“喜欢纸牌屋又不影响我偶尔会看OP,欧阳,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所以新垣结衣,OP,十月新番新剧,你‘偶尔’都会看,阴阳师,守望,吃鸡,炉石,刺客,你‘偶尔’都会玩,所有有关你的事情,我不喜欢,你都不会讲,是这样吗?”


“欧阳,你冷静一点。我觉得人都有点隐私,有些东西,”喉咙很痛,老高艰难地咽了一下,隐约觉得哪里绝对失了控,达摩克利斯之剑仿佛已在头顶高悬,“我说不说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你不会喜欢的,不如不说。”发出去之后他握住手机,自言自语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不会喜欢的。”


“是吗。”欧阳轻快道。


“我不会喜欢,是哪种喜欢?”


虚空中“砰”地一声枪响。


他最后想起自己改过那张表情,在死亡边缘试探。


没有预告,没有讣告,看不见的血液顺着额头的孔洞淅淅沥沥地淌了一地,白色脑浆连同先前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一起流下来,流得一干二净。


判决已下。


他知道了。


 


 


06


尚不成熟的时候伟哥曾经问过他要不要跟欧阳说清楚。


可笑的是他居然认认真真考虑过,并且在无尽反复的抉择里挣扎许久,差点踏出那一步。


好在最后没有。


大四那年主席和他女朋友分了手,因为那个女孩子不是本地的,家境也一般,给不了他什么助力。


他们仨都觉得主席势利,面上不说,心里难免瞧不起。


后来分道扬镳的时候宿舍四个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喝酒,主席喝醉了,抱着手机里女朋友的照片哭得很厉害,明明已经醉的神志不清了,却还咬着牙按着手机不给她打电话。


欧阳特别不能理解,既然还喜欢干嘛不在一起,什么钱啊事业啊都是虚的。


你懂个屁。主席骂道。


他说,爱情的本质就是互相之间的索取,毕业之前他们在一起,互相索取对方的陪伴,慰藉,虚荣,喜欢与心动,毕业之后呢,他需要的事业的进步她已不能给,她需要的安慰和陪伴他已给不出。分手是早晚的事,长痛不如短痛。


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


凛冽的酒香浇醒了他的白日做梦,几百个日夜里反复和挣扎都仿佛幼稚得可笑。


欧阳于他,是人间四月的艳阳天,是冬日壁炉里燃烧的火,他予他以光,予他以暖,予他以妄想照进现实的爱情。


可他能给欧阳什么呢。


言不由衷的‘共同爱好’,每天带个饭拿个快递。即使退一万步来讲欧阳在爱情里索取的既不是物质也不是精神,那至少也还有喜欢与爱吧。


可是这个他也不能给他。


他不会喜欢的。


就在那一天,犹如一个魔咒,犹如孙悟空终于从五行山下出来,又一头砸进唐僧手里里,把他从反反复复挣扎的牢笼里释放,又在他头上卡了一道紧箍咒。


至此,他永远也不能说爱。


永远只给欧阳他喜欢的,把自己所有的软弱,不堪,自私,阴郁,甚至是病入膏肓的洁癖都一并藏起。


他靠近不了太阳,但至少能一生都蜷缩在旁边汲取那一丝一缕的暖意。


这就足够了。


 


 


欧阳一直没有在回消息。


后来他试图打了电话,关机。


他终于绝望了,把桌上的退烧药摔了出去。


算了吧,算了吧,这操蛋的人生。所谓命运就是把所有你珍惜的一切统统摔碎给你看,他这么小心翼翼,不过一次发烧就什么都搞砸了。


什么都搞砸了。


多不公平啊,有人无恶不作逍遥法外无人追究,有人自以为是坑害别人幸福一生,他遵纪守法乖巧听话,结果心理有病,容貌秀丽双商皆高,结果喜欢男人,孤独一生无以慰藉,结果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窗外长夜荒凉,北风呼啸如呜咽,天地广阔,他渺小得像个砂砾。


他躺在床上,感觉细小的病菌们排着队唱着歌一个个从床单欢快地爬到他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快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力气起来喷一遍消毒水,再洗一次澡。


手神经质地搓揉这床单,他闭着眼就这么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房间里只有时钟秒针“哒哒哒”的声音,仿佛数学循环一样,永不停息,延伸到时间的尽头,漫长得近乎可怕。


天亮了吗?


他想起明天似乎还有课。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病入膏肓。


就这样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惚间回到了大学宿舍。头顶那头有莹莹的电脑光,还有欧阳敲击键盘的声音。


嗒,嗒,嗒。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咚,咚,咚。


梦境照进了现实,有人在敲门。


拉开窗帘,天亮了。


 


 


07


他打开门。


那人披星戴月而来,风尘仆仆,逆着光,栗子色头发外一圈金色的光晕。


“老高,”他说,“我没喷消毒水,也不想擦酒精,刚刚坐了凌晨的打折机票,下飞机又挤了两个小时地铁。”


“so,我可以进来吗?”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


那是跨越七海的风,漂洋过海而来。那是开天辟地的光,雷霆万丈而下。


“算了,”那人嘀咕,然后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太阳撞进了他怀里。




END




注:请柬上那句话来自蓝淋的《君子之交》我最爱的小攻


又:那啥,喜欢现欧的姑娘不用fo……真的是一击脱离。评论一下太多就不一一回复了,谢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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